【得体】河灯
在空间抱来的甜虐十题,原题是#以“他死在我离开那年的冬天”为题写一篇甜文。
但甜不甜我自己也不知道(闭嘴)
他死在我离开那年的冬天。
01
我没有想到他会走得这么早,甚至有几分着急。
他终是死在了战场上,与硝烟作伴,躺在沾满鲜血倒在地上的战旗上,拥抱这片他誓死守护的土地。
乾隆三十五年,军机大臣富察傅恒辞世,赐谥号文忠。
在这里见到他时我甚至以为是因为百般无聊才产生了幻觉,刚想笑自己也变得这样荒唐,分不清现实和幻境,他却直直地叫了我一声。
他的嗓音低沉,沙哑中似乎又混杂了别的感情,含糊地堵在嗓子中。
他唤:“璎珞。”
我差点没拿稳手上的茶杯,让它径直掉在地上碎成不能拼凑的瓷片。
我身子一滞,这才重新抬头看他。
不会有错的。
时间似乎在他身上带来了什么,嘴边的胡渣,沉稳的气质,愈发精妙的领兵技巧;可又似乎什么都没变,他还是那个穿着侍卫服,不懂掩饰只会直愣愣地看着我的翩翩少年,他还是会直直地叫我的名字。
“璎珞。”
不是令贵妃,是魏璎珞。
我迅速收拾了一下飘散的思绪,装作刚刚的出神只是源于惊讶他的出现,把那段往事继续锁在落满尘埃的匣子里,不再让它见光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,勉强憋出一句话。
“你也是。”他低下头,眼里是我难以琢磨的情绪。
这样的重逢可不是太愉快,只让人感到尴尬不已的凝固的空气。
02
民间的传说大都是骗人的,什么奈何桥孟婆汤黄泉路通通没见着,就像睡梦后醒来一样,不知怎的就到了这里。
虽然孟婆汤是假的,但孟婆是真的。
拖着与手臂长度明显不合的长长的衣袖,一只手扶着木制的拐杖,双鬓花白,皱纹爬满了她的整张脸,让她的皮肤看上去就像粗糙硌手的树皮。
她见了我并没有多大的惊讶,想必也是,她每天都会面对和迎接和我一样死去的人。
我不确定她是否在看我,因为她眼皮都没抬起,忽然,她敲了敲拐杖,然后和我说:“你来到的地方是阴间。”
不是梦。是我死了。
随后她领着我穿过漫长又漆黑的街道,然后我就到了这里。
我应该是见过这里的。这里有个好吃的包子铺,再旁边就是用竹签串起的冰糖葫芦,总有年幼的孩子拿着糖葫芦在大街小巷玩闹,再往前就是一个胭脂铺子,豆蔻年华的少女大多怀着美好的情愫,在这些胭脂盒前流连。
在这些热闹繁华的后面,我走进了我最熟悉的屋子里。
空荡荡的府邸,放在台前的花瓶,院子里被老鼠打穿的墙角,空气中时有的潮湿气味——我再熟悉不过了。
还有父亲的冷落,族人的蔑视,那些像梦魇般缠绕的过往都被这间老宅翻了出来。
我皱了皱眉。
但是我很快又想起了姐姐,那些让人不悦的过去都可以通通添上鲜明的色彩,因为不管怎样,都有姐姐的陪伴。
姐姐会在天凉之前提早为我织好保暖的冬衣,每次出去带着一身泥回来都是姐姐帮我换上干净的衣裳,帮我逃过爹的责罚。在天晴的时候我们一起看云在天空编织成不同的形状,雨天我们就一起看雨密密麻麻地落在屋檐上,打在院里苍翠的生机勃勃的植物叶上, 周围是被雨刷成有点模糊的世界,但躲在屋檐下的我们看彼此却格外清晰。
孟婆说,人死后会到自己生前最眷恋的地方。
所以我回到了这里。
但奇怪的是,我似乎无法走出这条街。
我走不到这条街的尽头,两边的景色没变却似乎在不断重复,我走了很久也不见我记忆里那个能走出去的路口。
我似乎陷入了一个循环。
当我把这个情况告诉孟婆的时候,她终于睁大眼睛看着我。那双看尽人间百态的眼睛终于翻滚着情绪的波浪。但很快她又垂下眼睑,似乎又失去了兴趣。
“困住你的是你自己。”
我也沉默不语。
但当时我并没有想到,为何我会看见傅恒。
03
在这里很无聊。
一样的景色,无法离开的苦恼,没有人出现,自然也没有人和我聊天,每天的生活几乎都是我在府前呆坐上好一会。
我最眷恋的地方不是这个被称为“家”的地方,而是姐姐。
但是我没有看见她。我在府里大声叫喊她的名字,回应我的只有不会动的桌椅和轻微的回音。
没有人。
我又急忙找到了孟婆,孟婆只是有些不耐烦地和我说:“许是你姐姐不能在阴间停留太久,就赶紧投胎了罢。”
我这才失魂落魄地摔坐在地上。
姐姐才不会忍心抛下我独自离开。
这样无聊的日子终于到了尽头,傅恒的到来总算带来了一点解闷感,虽然我们没有交谈,但我能感受到,他就在身边。
“璎珞。”在我正准备出门时,与他撞了个正着。
“你…还好吗?”他像以前一样直盯着我的眼睛。
我掩饰好那一点惊讶,将声音尽量放平。
“我很好。”
相见无言。
最后是我绕过他的身边,用近似乎逃离的速度,结束了这场尴尬的对话。
我能感受到背后焦灼的目光,但我没办法回应他。
我们可能从一开始都错了。
04
时间过得很快。
从傅恒到来以后又过了大半年。这大半年,傅恒几乎每隔一天就来找我,有时是送来一盆清香沁人的栀子花,有时是送来一些糕点,有时是想多聊几句,但最后的结局都是被我冷淡的三言两语打发,他同以前一样,似乎不知道死心二字怎么写,往往让人头疼。
我不觉得这些物质上的东西有意义,生前我不在意,死后更没有在意的必要。但是傅恒每次都满怀欣喜地送来,我倒也不好屡次拒绝。
愈受他的关照,我心里就越不安。以前是他处处体谅,现在也是。只是他的这些好总让我心里有疙瘩,总觉得欠了他许多,事实上也是。我希望能忘记那段年少往事,但看见他心里结痂的地方又被掀起一块,汩汩流着血。
于是在他再来找我的时候,我索性把之前勉强收下的礼物都摆在桌上全部奉还,我说:“我不愿欠人人情。”
他先是一愣,而后是显而易见的失落。他张了张嘴,说:“可我甘愿让你欠着。”
我按耐住心里波涛汹涌的情绪起伏,目送他离开。
都多久了,他还是老样子。
意气风发变成了成熟稳重,不易察觉的几缕白发藏在发间,但他始终是那个执着的少年。
我揉了揉微微刺痛的太阳穴,再睁开眼时就看见孟婆站在我眼前。
我对她的突然出现没有太多惊讶,但从来都是我找孟婆,没有孟婆找我的份。今天倒是稀奇了。
我偏着头等待孟婆说话。她确也没多说几句话,只说了句“今日是中元节。”就又消失不见了。
我疑惑了一会,才明白了孟婆这句话的意思。
中元节是人间阴气最重的日子,阴间的魂魄经孟婆的允许得以回到人间,享受短暂的在人间的快乐。
只是回到人间的大多都是对人间有眷恋的人,或是有牵挂他们的家人,或是有未完成的心愿,而我远离这二者之外,想来也是没有回去的必要。
本来心里都划分得清清楚楚,但是最后我还是去了。
以鬼魂的形态看人间倒也是一种新鲜的尝试,我看众人,众人却看不见我,我刚有点感慨这世间百物,就被身边的人挤到一旁。不,应该是忙着赶路的鬼魂才对。
中元节这天万家灯火通明,街上也是熙攘的人群和小贩的吆喝声。我跟着人群,好奇他们流动的方向。最后,我竟到了河边。
河上是无数被点亮的花灯,星星点点地缀在被夜幕笼罩的河上,织成广阔的银河。我看着周边的人们虔诚地在河灯上写下心愿,一笔一划提笔顿点都那么认真,然后小心地将河灯放入河中,任由它们混入与它们相似的千百个河灯中。
我没有人们那样的感情。无法接触的人群,在热闹的人群中格格不入的违和感,没人期待也没人记得,最终我也会像大多数的鬼魂一样坠入轮回,而在那之前是难熬的孑然一身。
我刚想走,不知被谁推了一把,脚下踩空的失重感让我慌张了起来,随后我就跌入了一个厚实的胸膛。对方小心地将我扶好,我的脚下终于是有安全感的平坦的土地。我转头正要道谢,却看见了他。
我不知他何时也来了人间,还与我到了同一个地方。我看着他,他也看着我。
“璎珞,你还是和以前一样。”
“一样年轻。”他垂下眼睑。河灯的光亮照着他的脸庞,却在夜幕作用下显得不那么清晰。
“我也老了。”我说的是真话。
胭脂底下眼角的细纹,隐藏在青丝中的几缕白发,不如以前光滑的肌肤,无一不是老去的征兆。
生老病死是自然轮回,自是没有好伤感的。
只是…
他向我笑了笑,眼神里有河灯被揉碎的星点光亮,我一时愣神,竟想到了多年前在宫墙前看烟花的那个晚上。
我对着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开心地笑起来,他在一旁看着我兴奋地手舞足蹈,烟花映在他的眼眸里流转,漫天火花都藏在他一人眼里。
我摇了摇头,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。
我们回不去了。
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,但在前进的过程中却在不断失去。我承诺过不会当皇上妃子的诺言,他说过会娶我的诺言,最后都被无常的变幻卷进时光的漩涡,不过是一段鲜活过又迅速黯淡的过往罢了。
我终于是那个尊贵的令贵妃了。
可是傅恒却始终是我未曾预料到的一点变数。始终都占据着心尖上的一点位置,时不时就会使心里隐隐作痛。
“璎珞,你始终都是我心里的魏璎珞。”
他盯着我,我连忙转移了目光。
“我不是。”
我把视线放低,最后看向河上的河灯。
“我早就变了。”
“你没有!”他的情绪似乎有点激动。
他轻吸一口气,然后轻轻地把我环在他的手臂里。
我想挣开,但是我们之间的力气差距让我无法达到目的。
“璎珞,你不止是我年少的悸动。”他力气很大,我只能紧紧地靠着他的胸膛,倾听他的心跳声,“你是我的一生。”
理智在我脑海里敲响警钟,但我的情绪无论如何也难以平静。
“生前你要背负的太多,”他深沉的声线不断拨动我的心弦,“我不想你死后也那么孤单。”
河上的花灯顺着河流流向远处,照亮人们美好的祈愿,也照亮了我们的心里的阴翳。
05
自中元节过后,傅恒就没有再来了。
或许是我的冷淡彻底地让他死了心,一连两周,他都没有再来过。
这正是我想要的。
可是不知为何,心里又总是空落落的,像忽然缺了什么,却又说不出来,只能被虚无的空虚感折磨。
这天早晨,我刚醒来就听见门外的脚步声,急忙起来穿衣然后匆忙赶到大门前。
推开大门,便看见了我心里描摹过几遍的面容。
傅恒见我急忙推开门有些惊讶,我也意识到这样的确是冒失了点,于是我连忙退后一步,装出冷静的样子。
傅恒突然笑了起来,“璎珞,难道你是听见我的脚步声才出来的?”
“才不是,少瞎说了。”
我扭过头。
“是我早起想散步而已。”
“可你衣服还没穿好。”
我低头,领口还有扣子没扣上,我一惊,急忙系好。
他一直观察着我慌乱的举措,忍不住又笑了出来。
“璎珞,这几天我不在是去给你找芙蓉糕去了。”
“没想到阴间也有这样的小食,我一开始还以为没有。”
“不知你喜好变了没有,我记得你是最喜爱这芙蓉糕的。”
人都死了谁还会想吃芙蓉糕啊。我本想用这样没好气的语气说的。但话到嘴边又转了几转没说出口。
没错了,他始终都是那副少年模样,那个痴痴地守护着不可能的,执著得让人唏嘘的富察傅恒。
四季流转,白驹过隙,时光最终没有磨灭他身上的少年气,他始终都是最初的样子。
物是人非,往事如烟,他都在原地。
人死了感慨都会这么多的吗。我心里还没得出结论,眼泪就先一步落下。
我自认不是一个轻易落泪的人,所有伤痕都隐藏在别人看不到的黑暗处,可偏偏这个人一直占据在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,又总会轻易地让我失神。
“傻瓜。”
06
谁也不知道这个吻是怎么开始的。
起初是浅尝辄止,轻柔地试探,后来就是缠绵悱恻,唇齿厮磨。
无法停止,无法自拔,只能沉沦。
活着太累了,生前我有束缚妃子的规矩和后宫险恶的缠身,他有不得僭越和听命君主的责任,死后倒是能把这些劳什子通通丢弃一旁。
我们终于不再被锁链所囚禁,向往苍穹的白鸽终于能展开羽翼飞翔。这么看,死了倒是件美事。
生前有太多的遗憾,所幸现在,我们有很多的时间去弥补这些思而不得的遗憾。
07
我能走出这条街了。
傅恒牵着我的手,微薄的暖意从他的掌心传到我的手里,我加重了握着他的力道,他感受到后用更大的力道握住我。
他带我穿过旁边的包子铺,糖葫芦摊位,还有胭脂铺子,我以为迎来的是和以前一样永无止境的循环,谁想竟走出去了。
是我记忆里的路口,然后是通往其他街道的路。
那天是孟婆第二次主动找我,她说:“你终于走出去了。”
我把目光从孟婆身上移开,却又不知道该在哪里聚焦,我扬起嘴角,说:“是啊,我终于走出去了。”
谁还会去想那些发酵的陈年往事?好歹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孤魂野鬼了。
在阴间还能有人作伴,确是幸事。
08
又一年的中元节,我们同去人间。
看遍了人间热闹的烟火气,混杂在他们中间,仿佛我们也只是平常人家,同普通的百姓一样是一对恩爱夫妻。
我看着河上的花灯,心里生出几分羡慕。傅恒像是猜中了我心思,不知从哪拿出一盏河灯。
“你哪来的河灯?”我问。
“向孟婆要的。”他说。
他又拿出一支毛笔,在上面题上几个字,然后让我也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心愿。
我看见灯那边写着他隽美的字迹。
“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。”
我想了想,也在那上面写了几个字。
末了,就将河灯放走,让它没入这片灯河中,带着我们的期愿流向远处。
“你写了什么?”他问。
“你猜猜。”我起了要捉弄他的心思,故意卖起了关子。
他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,然后叹了口气,“璎珞,你还是告诉我吧。”
“是什么不重要,”我踮起脚,在他没来得及反应前在他的唇角啄了一下,“我的愿望都实现了。”
在我没看见的地方,那盏河灯随着其他河灯一样摇摇摆摆地汇入灯河中。一面写着“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”,一面写着“我欲与君相知,长命无绝衰。”
09
所爱隔山海,山海亦可平。
评论(10)